The Distant Reverence
隨興倚上柱子,露緹亞手拿酒杯啜飲著香醇的美酒,適時掩住嘴角那抹嘲諷的弧度。
宮殿外頭,天空碧藍如洗,潔白的雲絮冉冉飄過,是個很好的日子。也難怪,今天可是色薩利國王和海洋女神大喜的日子,眾神怎麼可能不給面子呢。
不過,就是有人喜歡挑起事端呢。
「露緹亞,怎麼躲到這裡來了?」驀然,有人走近打斷了她的思考。
聽到這十分熟悉的嗓音,她收起眼底和嘴角的譏誚,抬頭迎著來人笑道:「里斯哥哥。」
來人是她的胞兄,太陽神里斯。俊美的容貌,健壯的身材,周身閃著燦金耀眼的光芒,不知擄獲了多少女神、少女的芳心;對她來說就只是疼她的好哥哥而已,也是少數她能真心微笑或撒嬌的人之一。
「我沒躲啊,反正主角不是我,向新人祝福過後,當然要好好品嚐一下宴會的精緻菜餚了。」她將飲盡的杯子放在桌上,挽住里斯的手臂。
對於可愛妹妹這明顯的謊言,里斯沒有戳破,只是寵溺地撥了撥露緹亞柔順的長髮,「你在這也好,別蹚那邊的混水。尤其還跟那位扯上關係。」
「我知道。」露緹亞點頭,低聲揶揄,「所以才躲在這邊看戲呀。阿弗蘿黛蒂姐姐和雅典娜姐姐就算了,真虧那位跟晚輩也爭得這麼歡。」
一想到會遇見父親善妒的妻子赫拉女神,露緹亞本來還覺得今天的宴會索然無味,倒沒想到厄里斯女神會搞這有趣的一齣。愛美是每個女性的天性,她自然也不例外,然而當那顆金蘋果被丟進來後,慧黠的心思轉了轉,她立刻退出,只自顧自找了個角落一邊大啖美食,一邊津津有味地看起戲來。
就是不知道這齣鬧劇會持續這麼久,害她有點乏味了。
眼看三位女神爭到了父親面前,她忍不住將臉埋在里斯的手臂後,無聲輕笑。
父親頭疼的樣子也滿好玩的,虧得厄里斯腦筋這麼好,現在她一定也躲在某個地方滿意地笑看自己的傑作吧。但是也差不多該結束了。她撇撇嘴。
「走吧,父親煩得叫三位女神自個想辦法去,聽說她們已經跑到伊達山上了。」
「嗯,我也想回去找姐妹們狩獵。哥哥要不要一起來?」露緹亞眨巴著眼睛,邀請里斯一同前往。
「好啊,讓我看看你的狩獵技術是不是又更好了。」
跟著里斯和珀流斯與忒媞絲打過招呼,他們便駕著自己的車離開了。
後來,再從寧芙們口中得知最後是阿弗蘿黛蒂獲勝,露緹亞聽後僅僅微微一笑,對這結果不意外,卻也沒多加在意。
會注意到那名女孩,是在偶然的情況下。
從未出過家門,自小只在邁錫尼王城生活的梅莉,和弟弟妹妹偷偷出來玩耍時不小心迷路,巧遇在山林間晃悠的露緹亞。
年紀小小的,卻不因此怯弱哭泣。露緹亞看到她時,她正乖乖站在原地等人來尋,見到非凡人的月亮女神,一瞬間的驚訝過後,她就輕輕拉起純白的裙擺行了個禮,表現沉穩守禮像個小大人似的,只有不時好奇偷溜到她身上的眼神仍是孩子般天真單純。
露緹亞一下子對她產生好感,親切地邀她隨行,她卻婉聲拒絕,堅持要等在原地,免得身邊人擔心。露緹亞也不勉強,笑笑地走了的同時,悄悄引了那群徬徨著的人們來到她所在的地方。
自此,順路經過邁錫尼王城時,露緹亞便會偷偷帶了梅莉和她的寧芙們一起去山林徜徉。次數不多,然而每次都很開心,露緹亞和梅莉兩人的感情也愈來愈好,梅莉有時還會親近地叫露緹亞姐姐。
這天,露緹亞再次隱身來到梅莉的房間找她出去玩。
梅莉卻搖了搖頭,拒絕她,「對不起。」
「怎麼了?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嗎?」露緹亞坐在梅莉床邊,將肩背的銀弓和箭筒卸下。
「希臘要和特洛伊開戰了,父親大人幾日後就要遠征。」梅莉嘆了口氣,「我不懂。戰爭得不到東西,卻反而會失去東西呀。」
這件事露緹亞倒是早就聽說了。
赫拉和雅典娜因為特洛伊王子帕利斯選擇阿弗蘿黛蒂的關係,想給特洛伊一個教訓,所以把簡單的一個爭女人的戲碼煽動成一場規模宏大的戰爭。
她剛聽到時還很不認同,覺得為了這點小事就要人間燃起戰火,未免太過肆意妄為了。而且,她百分之百相信,這件事絕對是赫拉的意思,雅典娜只是被拉上而已。
但是不認同歸不認同,她也不想徒惹麻煩。赫拉的手段她見識得多了,能避自然能避得好。
只是沒想到梅莉的父親會跟這場戰爭扯上關係。
「放心。」以赫拉想毀了特洛伊的情勢來看,到時候慘的是特洛伊,希臘這方情況應該不會太差。何況──
「戰場上,我會多少看顧一下邁錫尼王。」露緹亞溫柔安慰著,對於這個女孩,她是真心當妹妹一樣的。
梅莉又驚又喜,第一次說話結結巴巴的,粉紅色雙眼含著盈盈水光向她道謝。
露緹亞摸摸她的頭,像哥哥無數次做過的那樣,說起趣事來逗笑她。
駕著自己的月亮神車,由於此時不是黑夜,不是月亮女神駕車出巡的時間,所以露緹亞只能施力將整台車與自己隱形起來,默默觀看希臘聯合遠征軍的行進。
看著看著,她卻愈來愈憤怒,幾乎抑止不了自己的怒氣。
打著多麼冠冕堂皇的理由出征攻打特洛伊,結果還不是燒殺擄掠,以搶他人的金銀財寶或美女為樂!
身為看重女性貞潔的處女神,露緹亞最恨隨意敗壞女性貞潔的男人,和不自重的女人。
看看那人間醜陋的情景,她幾乎想直接掉頭就走,立刻回到她遠離人間的山林和那群純潔美麗的寧芙們遊玩。
若非要信守對梅莉的承諾……
露緹亞瞇起銀光流轉的眼眸,當中閃過一絲冷漠,盯著人群中的邁錫尼王。
這樣的傢伙真的值得她的承諾嗎?
皺眉思考片刻,她哼了一聲,不願再待下去。韁繩一拉,四隻牝鹿低鳴幾聲,往主人指示的命運三女神居所去了。
從命運三女神那約略得知的未來,再加上自己親眼所見的事實,露緹亞不免興起想把梅莉帶走的想法。
但她不能強硬,不顧她的意願,她不希望梅莉討厭她。所以她只好將自己所知的訊息組織成能夠說服她的語句,或許有點誘騙的意味,總比讓梅莉待在那樣的家庭裡等待災禍到來好多了。
「梅莉,跟我走吧。」為她分析其中利害關係後,露緹亞站在梅莉房間內編織精美的地毯上,朝她伸出手。
梅莉卻依舊搖頭,起身向前,兩隻軟軟的小手握住她伸出來的那隻手,輕輕放回她的身側。
「我不能,不能拋下父親大人、母親大人,和弟弟妹妹們。」
「即使他們並非你表面上看到的美好?即使以後你和他們一起能迎接的只有災禍?」
梅莉輕卻堅定地點頭,「家人不都是這樣嗎?同甘共苦。而且再怎麼樣,他們都是我親愛的家人。」
露緹亞聞言,沉下臉色,「我不懂。」
她不懂,在她的心中只有母親和哥哥是值得這般對待的,就算是身為眾神之王的父親,她也在見過父親花心且懦弱的行為後,很早就完全抹去對父親的孺慕之情。
梅莉的拒絕讓她不悅而困惑,她知道自己不該執著於一個人類小女孩身上,可心裡又確確實實不想這樣放手。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在梅莉平和的視線中,露緹亞緩緩彎起自嘲的笑容。她傾身,在梅莉耳邊輕聲說:「那麼,我們就來打個賭吧?」
奧利斯港颳起狂風暴雨,希臘聯合遠征軍十萬多名軍將被困在港灣,進退不得。士兵們以為這是不好的預兆而恐懼地議論紛紛,將領們則由於事情一直沒有進展而大發脾氣。
直到一位隨軍的預言師說:「因為阿迦門農將軍殺了月亮女神的聖物──牝鹿,招致女神的憤怒。如果要平息女神的怒氣,惟有獻上將軍的長女梅莉。大軍才能離開此地,繼續征伐特洛伊。」
眾將領一聽,眼神立刻齊刷刷地射向遠征軍統帥阿迦門農將軍身上。
阿迦門農皺眉粗聲駁斥:「不行!我怎麼可能獻上心愛的梅莉!既然沒辦法繼續前行,乾脆我們就不打了,回家去!」
他的弟弟默涅拉奧斯第一個就不服。被拐走的是他的老婆,丟這麼大的臉了,哪有不討回來的道理?這口氣他說什麼也吞不下去!
他義憤填膺地說:「哥哥,我們都到這裡來了,半途而廢只會被其他國家笑話。甚至被特洛伊那個該死的傢伙的國家以為我們怕了他們,所以夾著尾巴逃了!」
接著換上惋惜無奈的語氣,「我知道你疼愛梅莉。梅莉那麼可愛貼心,誰不喜歡她呢?但是女人啊,尤其是女兒,在這樣關鍵時刻如果不能為父親分憂解勞,不也枉顧你昔日對她的疼愛了嗎?這也是她對你孝順的表現啊!」
阿迦門農仍只是皺眉,卻沒出聲反駁弟弟的話。
見哥哥似乎有被說動,默涅拉奧斯拋出更大的香餌,低聲說:「哥哥,你再想想。要是我們打贏特洛伊,希臘諸國──不、邁錫尼的聲望、榮譽將會比現在高出多少?大家都會認為是您這位統帥功績最高啊!屆時,你能得到的金銀財寶和美女……」
他停口,知道哥哥聽到這裡不可能不答應了。
果然,阿迦門農露出傷心哀痛的表情,卻是微微點頭。
之後,阿迦門農派遣使者前往邁錫尼,欺騙妻子自己要讓梅莉和阿基里斯訂婚,所以需要讓梅莉來趟軍營。
阿迦門農的妻子克呂滕涅斯特拉不疑有他,帶著梅莉就和使者一起來到軍營,但她意外得知真相,大哭著請阿基里斯保護女兒。阿基里斯答應了,與其他為了阻止她們逃走的官兵大打出手。
整個軍營正因此亂成一團時,梅莉站出來。
「請停手吧,各位。」嬌小的少女站在一群虎背熊腰的男人之中,沒有一絲慌亂,周圍噪音漸漸止住,只剩她輕緩而嬌嫩的聲音續道:「我願意為月亮女神獻上自己。」
梅莉的話說完,四周更是靜得宛如一根羽毛飄飛的聲音都聽得到。
克呂滕涅斯特拉馬上衝上前抱住她淚如雨下,阿迦門農看見這個情況也不禁心裡難過,但事以既成,女兒也都這麼說了,還是只能硬著心腸拉開妻子,把女兒送到祭壇。
梅莉跪在祭壇,閉上雙眼,輕聲禱告。
當預言師拿出長刀,高喊月亮女神的名諱,正欲刺向梅莉胸前之際,終日被黑雲雷電籠罩的天空突然銀光大亮!
在地上的眾人被眼前之景震懾,一個個呆愣在原地,只有梅莉低著頭姿勢不改。
破開的雲層,原應在夜晚才能現身的月亮,卻以彎月的姿態馱著月亮女神緩緩垂降現身。
淺褐色的柔順長髮挽成馬尾,裝飾上鹿角,一根根髮絲如鍍了銀般光芒躍動,長幅的純白裙擺下,女神穿著涼鞋的有著健康蜜色肌膚的腳若隱若現。
即使身處狂風暴雨中,女神的氣勢也沒有因此動搖。
紫灰色的眼眸沁著月光淡淡掃過眾人一眼,每個人頓時抖了抖,彷彿被一隻冰手握住心臟一下。
沒有說任何一句話,月亮女神僅僅抬手,原來在祭壇上的梅莉便升空而去,跟著女神一起消失了蹤影。
「是我贏了。」露緹亞嘆道。
是她想要的結果,但瞧見梅莉忍著不出聲滿臉的淚水,她高興不起來。
正想開口再勸慰她,卻沒想到梅莉拿起衣袖很快把眼淚擦乾淨,強撐起笑。「露緹亞姐姐,你要帶我去哪裡?」
「你不難過了?」露緹亞詫異地問。
「……還是很難過。」她輕輕吸了吸鼻子,「但難過沒有用處,既然這是父親大人的選擇,我能為他做的也就是這樣。雖然你跟我說命運不可改變,可以的話,我想替家人們日夜祈禱,希望會有一絲轉機。」
看著梅莉小臉上猶帶淚滴的微笑,露緹亞有些懵了。
思緒翻來覆去,不清楚自己究竟想怎麼做。
「露緹亞姐姐?」以為露緹亞生氣的梅莉這時反倒有些怯怯的。她其實也很喜歡露緹亞,也沒有因為和露緹亞打的賭而對她不滿,只能說命運就是如此,她現在只希望喜歡的人能快樂幸福就好。
聽見梅莉輕喊而回過神來的露緹亞,搖頭輕輕的笑,溫柔的銀光隨之灑落。
「帶你去陶里斯半島吧。那裡民風淳樸,雖然粗魯了點,卻都是老實單純的人。在那裡為我顧守神廟吧,我允許你使用我的名義。我親愛的祭司,以後我會不時去找你玩的。」
梅莉了解露緹亞這也是為了她著想,帶著懂事的神情淺笑應好。
而露緹亞將梅莉安穩送到陶里斯半島的神廟,並叮囑子民們好好照顧梅莉之後,便難得駕車往奧林匹斯山去。
很久沒找父親說話了。
迎著風,露緹亞一手搭在額前,瞇眼感受太陽的溫暖,嘴角微微勾起。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