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那日知曉的愛之形消逝於無垠的虛空中
》改編自牧羊人安迪梅恩與月亮女神的故事,CP為伯恩哈德X瑪格莉特,亦有些許伊奧席夫X瑪格莉特和凱倫貝克X碧姬媞
》大量人物崩壞與私心捏造注意
愛情這種東西,到底擁有著怎樣的模樣呢?
一開始,她僅是對這件事感到了好奇。
「在世界上,唯一能比妳更多變,卻又比我更恆久的事物,就只有愛情了唷!」與她,以及世上的光明一同出生的哥哥如此告訴她。
「如果將悖於理智的事稱為瘋狂,那麼愛情絕對也是瘋狂的一種,如果沒有愛,就不會因為他人而受傷了。」永遠只能吐出詛咒之語的不幸預言家,冷冷地對她說道。
「『愛情』能成就的一切奇蹟,其實都是建立在『犧牲』上啊!」渾身鮮紅的智慧女神向她如此解釋。雖然和她同為「父親」梅爾基奧的女兒,多妮妲卻沒有生下她的母親。這個少女原本是擅於製作人偶的智者沃肯最心愛的女兒,然而只因為她父親相信「沃肯的女兒將會奪走王位」的愚蠢預言,沃肯還僅有頭顱的少女都一起慘遭吞噬。然而即使已被吞下,沃肯卻仍在梅爾基奧的腦中不斷為女兒打造盔甲,讓他痛得生不如死,最後只好請人剖開他的頭,多妮妲才得以出生。多妮妲強悍又美麗的容姿,還有身上那套如同綻放的花朵,又如同禮服一般,華麗耀眼的盔甲,確實都是沃肯為愛犧牲的成果啊!
瑪格莉特又想起了自己的母親莉朵,那個體內流著古老泰坦神族血脈的美麗女子。為了父親的愛,為了生下自己和里斯,她犧牲了多少呢?
在她懷著他們,即將臨盆的時候,可恨的天后,可恨的蕾格烈芙竟下令:「在這世上一切曾見過天空的陸地,都不准她立足!」大腹便便的莉朵只有忍受著陣痛在廣闊的大地上四處奔走。最後是原本沈睡在海底的克里特島為了她浮上海面,莉朵才終於有了得以產下孩子的安身之處。她和里斯這對雙胞胎兄妹,就在那座未曾見過天空的小島上出生。直到如今,瑪格莉特還記得貼在甫出生的自己臉頰下的,那仍有點潮濕,帶著鹽與海藻氣味的粗糙珊瑚礁。
之後,她與哥哥得到父親的寵愛和重視,被賦予了為世界帶來光的職權,成為誰也不敢輕視的,榮耀的存在。可是在出生時與母親一起受到的屈辱,她卻無法忘懷。
所以,我絕對不要愛上任何人。只要不和任何人相愛,我就能夠永遠保持理智與尊嚴,不會傷害到他人,也不會受傷了。
瑪格莉特在成為月光的支配者時,也發誓成為永遠的處女。一開始,瑪格莉特確實的守住了她的誓言。每次看見哥哥追逐著女性的蠢模樣,還有那些不幸女人們最後的結果,她都會感到一陣鄙夷,也為自己不需要因這種膚淺的事情煩惱而安心。直到有一天,命運女神讓她目睹了那景象。啊啊!若是沒有看到那一幕,或許她將永遠不會好奇,也不會知道愛情的形狀吧!可是瑪格莉特還是看見了,看見了那對悲慘的男女之間愛情的模樣,也理解了它的高尚與殘酷。
那一天,她正從蕾格烈芙的牧場裡摘來了新鮮的苜蓿,準備餵給心愛的牝鹿吃,好讓牠們長得強壯又有力,可以整晚拉著她的月亮馬車在天空中奔馳。然而正當她拎著這些苜蓿回到距離冥府入口只有一箭之遙的夜幕降臨之地時,卻聽見了一對男女的哭泣聲。那是她所聽過最悲慘的聲音了,就連被囚禁在籠子裡的夜鶯,或落入了陷阱的幼鹿,都發不出如此教人鼻酸的悲鳴。於是,瑪格莉特來到了分隔生和死的冥府之門前面。
那對被生和死的門分隔開來的戀人是凱倫貝克和碧姬媞。凱倫貝克是個連眾神都喜愛的小提琴手,然而現在他的聲音已經因為哀哭而變得沙啞了……。
「求求您!月亮女神……求您幫助我……把這扇門打開吧!」
名為碧姬媞的少女啜泣著,用她纖弱的拳頭拚命地敲打厚重的冥府之門。
「月女神啊!拜託您!幫我們打開這扇門……就算只是一條細縫,讓我的聲音能傳遞過去也好啊……」
她的戀人,連賽壬的歌聲都能擊敗的天才小提琴手凱倫貝克也在門扉的另一端哀求著。
深愛著對方的兩人悲傷的哀泣聲,像二重輪唱曲一般,迴盪在生和死的兩個世界中。聽著這悲苦的聲音,瑪格莉特覺得自己的心就像是被什麼東西給重重敲打了。愛情明明應該是膚淺的、愚昧的事物才對……為什麼,為什麼眼前看到的這對戀人間如此悲傷的的真情流露,卻會讓我的胸口痛得像是被燒灼著呢?
好想幫助他們,好想讓他們兩個相見。這種想法第一次脹滿了她的胸膛。然而身為月亮女神的她,是沒有辦法為他們撬開冥府之門的。她只能像一陣微風那樣,附在碧姬媞的耳邊溫柔的說:「他還在門的另一端尋找妳!」,然後再回到生者的世界告訴凱倫貝克:「她還愛著你!」
「所以……她還在等我……還在那個灰暗的世界裡等待著我,沒有到樂園去嗎?」凱倫貝克用空洞的聲音說,盈滿淚水的眼瞳映著天上的銀河。
「再等一下……再等一下就好!碧姬媞,我很快……就會到妳身邊!」
提起琴盒,凱倫貝克踏著踉蹌的步伐朝另一個方向走了。瑪格莉特只能目送他搖搖晃晃的背影越走越遠,最後融進了寂寥的風景之中。門扉彼端的碧姬媞此克也無法再靠被毒蛇咬傷的腳站起了。她跌坐在地上,淚水一滴滴滲入冥府的乾枯泥土中。
「好想回到你身邊……要是我沒有死……要是我的身體不是這麼脆弱就好了……」按著自己受傷的腳,碧姬媞自怨自艾似的說著。
「妳已經很努力了!這全都是命運……那殘酷的命運的錯啊!」撫摸著她柔軟的棕色鬈髮,瑪格莉特溫柔的蹲坐在碧姬媞身邊安慰她,直到少女再也支撐不住,倚著厚重的冥府之門沉沉睡去為止。
心繫著彼此的兩人雖然如此不幸,卻一點都不卑微,也不可憐。因為他們所感受到的痛苦越大,就證明了他們之間的愛情越深沉。
人類,竟然是可以為了唯一的那一個人而放棄世界的生物啊!
按照月相的輪替,那晚應該是上弦月,然而月亮卻整晚都沒有升起,就連在初一日子裡的模糊月影都看不見。幾個預言家注意到了這個狀況,還為了它是否屬於不祥之兆而辯論了半天。然而千真萬確的改變了的,卻只有瑪格莉特的內心。在那天清晨提著已經開始乾枯的苜蓿回去的她,已經不是原來的瑪格莉特了。
誓言永遠守著處女之身的她,如今對愛情起了好奇與憧憬。
起了好奇心的,不管是人還是神,終究都不可能滿足於單純的好奇。瑪格莉特真的越來越想知道,僅僅愛著一個人到願意放棄一切是什麼樣的感覺。驗證真理最好的方法便是嘗試,她當然也知道。然而羅索曾對說過的冷酷話語,卻不斷地在耳畔迴盪。
「你們這些神啊,總是自私地照著自己的欲望為所欲為,根本不在意會給人類帶來多大的痛苦,會傷害人類多深。」
是這樣嗎?確實,受到因愛生恨的詛咒而只能預言災厄的羅索也好,不得不化成一株月桂樹的達芙妮也罷,都是因為里斯的任性妄為才會變得不幸。所以,不明白愛的其實是轐是羅索,也不是達芙妮,而是身為神的里斯啊。難道神祇們會無法明白真正的愛,是因為手上握著太大的權利,以致分不清楚愛和控制欲了嗎?
既然這樣,那把神的身分給捨棄掉不就成了嗎?瑪格莉特一瞬間就想出了合理的解釋。那麼,就讓我變成一個普通的人類吧!
那麼,要變成誰呢?瑪格莉特最後一次使用神的能力來窺看命運。最後讓她停下目光的,是某個即將出生,得到「伊菲格涅婭」這名字的公主。
除了名字之外,這個少女什麼都沒有得到。從出生的那一刻,她就被占卜為奉獻給月亮女神的,贖罪用的活祭品。明明是國王的女兒僅能卻像人偶一樣,連心都不被允許擁有的活著。
既然是奉獻給我的贖罪祭,那麼要如何使用她的軀殼,都是被允許的吧!
於是,瑪格莉特喃喃唸起了變身的咒語。白光像是薄紗那般,一層層包住了她,模糊了她身體的輪廓。讓我變成……那個少女!在她如此想的那一瞬間,咒語就生效了,溶解在白光裏的瑪格莉特漸漸變成了人類。她本來長過膝蓋的長髮縮短至僅能遮蓋後頸的長度,成熟女人的容貌也變成了稚嫩的少女。當月光似的白光消失時,她已經穿過神和人的分界,穿過十多年的時光變成了那個本應沒有靈魂的少女,以人類的模樣安穩地躺在月神廟的祭壇上。
只有那頂總是裝飾在她額際,每晚照亮天空的金色頭冠,孤零零的落到了地上。
「伊菲格涅婭!啊啊!妳怎麼會昏倒在這裡呢?」遠遠的,聽見了管理人偶的恃女們呼喚的聲音。
「我沒事的!」少女抬起了頭,對著她們露出了她的第一個笑容。
於是,一切都照著命運的計劃進行著。
變成了凡人,能夠貼近的觀察他們,瑪格莉特才看清了許多事情。凡人與神之間的差別,只有生命短暫得如同朝露,所以他們之間的愛既不會比神的愛更高尚,也沒有比神的愛更愚蠢。也許有些人生來就不幸或愚昧,無法遇上那個讓他愛的願意犧牲一切的人,就算遇上了也不懂得珍惜,於是只能放任自己易朽的身體沉溺在情慾和刺激中吧!
雖然不無失望,但她還是靜靜地等待著。等待著那個深愛著她的人出現在眼前。到時候,我絕不會讓他放開我的!
然而儘管碼格莉特不畏懼等待,她的期限卻在不知不覺中來到了盡頭。作為祭品出生的伊菲格涅婭,現在即將被獻給「她自己」。
「真是可笑啊!居然要被做為獻給自己的祭品!」回想自己當初的決定,瑪格莉特無法覺得那時的自己不可笑。雖然這副身軀被人類殺死是無妨,但是就這樣放棄也有點可惜。有什麼辦法呢?不如,試試看逃走好了。
那麼,就先來一場排演!瑪格莉特將簡單的行李裝進一個箭筒裡,奮力爬上了皇宮的外牆。帶著這些東西,能夠在外面生存多久呢?安菲格涅婭畢竟是「人偶」,就算身為公主,也沒有被給予多餘的妝飾,只有肩上這條金線刺繡的披肩還算值錢。所以最好還是先把它丟到外頭,否則要是在掉落的途中被樹枝勾破可就慘了。
打定主意,瑪格莉特扯下披肩,向外頭一丟,卻聽見了「哇!」的一聲驚叫。她趕緊探頭往下看,原來是一個城牆外的人,被落下的披肩給罩住了頭,只能像隻掉進麻袋裏的貓似的原地亂轉。瑪格莉特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抱歉!你沒事吧?」
「怎麼回事……這是……妳的披肩嗎?」男人終於拿下了蓋住眼睛的披肩,能夠抬起頭來回望瑪格莉特。
「真不好意思,我沒發現下面有人呢!」瑪格莉特用輕鬆的態度向他道了歉。他是個有著栗色的頭髮,看起來很溫和的年輕男人。手上拎著鉛棰,上臂還挽著一個看似工具箱的木箱,應該是個雕刻家吧!
「我沒事,可是這個該如何還給妳呢?」男人向她揮了揮那條披肩問。
「那種事情不重要啦!現在我想到外面去了,你可以接住我嗎?」
瑪格莉特不等對方回應,就朝著他的臂膀,直直地跳了下去。
「呀!等一下啊!」
就這樣,瑪格莉特與這個男人相遇了。
「我好像還沒問過你的名字呢!」與提著工具箱的男人並肩走在熱鬧的街道上,瑪格莉特側過頭,輕聲向他問道。
「我叫做伊奧席夫。」男人一邊把披肩蓋回她的肩上一邊回答。
「伊奧席夫……這名字聽起來像是外邦人呢!難道你是國王從遠方聘來的雕刻家嗎?」
「嘿嘿!我是外邦人沒錯,不過現在還只是個見習生而已啦!」伊奧席夫搔了搔那頭柔軟的棕髮,有點不好意思的說:「那妳又叫做什麼名字呢?」
「父母都叫我伊菲格涅婭。」瑪格莉特如此回答。
可以感覺到這個名字傳進伊奧席夫耳裡時,他全身都將僵硬了。即使才來到這個國家沒有多久,伊奧席夫也聽說這個公主的事。被當成活祭養大的她在以往都像人偶那般活著,直到最近才找回了自我。然而距離她被送上月女神的祭壇,卻已經沒剩下多少時間了。本來以為這種無可奈何的悲劇,只會發生在什麼遙遠的地方,沒想到此刻這齣悲劇的女主角竟然就站在身旁。真希望能讓她在失去生命之前,對世界留下更多美好的記憶。這樣的想法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他腦中發芽。
「那,伊菲格涅婭妳從城堡裡逃出來,是為了想去哪裡呢?」
「你知道在這座城裡有什麼有趣的地方嗎?」
「因為我也剛抵達這裡沒有多久,所以不是很清楚,不如我們就到處逛逛吧!」
「好!」瑪格莉特拋給他一朵鮮花綻放般的笑容。伊奧席夫感覺周圍的空氣好像在一瞬間之內被抽乾了。心臟幾乎無法穩定的跳動了。
我愛上這個人了!伊奧席夫還無法馬上理解,他的行為卻已經馬上反映出來了。這個天真的公主眼瞳中所反映出的一切,都變得多彩多姿。這個世界有這麼明亮美麗嗎?為何我以前都不知道?直到天色轉暗,不得不送她回皇宮時,現實的針才朝他剛成型的幻想刺來。下次再看到伊菲格涅婭,恐怕就是她被送上月女神祭壇的時候了吧!沒有想到的是,在進入皇宮的前一刻,少女竟然開口向他問道:「你之後還會待在這裡嗎?」
「為什麼會問這個呢?」男人驚訝的望向她。
「因為我想見你!」
之後,兩人又數度會面,也漸漸的確定了彼此的心意。不可以讓這個女孩的生命就這樣奉獻出去,即使那是她父親曾得得罪月亮女神瑪格莉特的報應。
「可是,不應該讓女兒來償還父親的罪孽,也不應該把妳的生命和幸福,作為滿足神私慾的道具!」
當他把這個想法告訴少女時,她竟然露出了比第一次見面那天更美麗的微笑:「那麼,帶我逃走吧!」
伊奧席夫帶著她搭上了開往他故鄉的商船,遇到了追兵就讓她躲進裝著「石材」的木箱中。經過好幾趟驚險的交關,他們終於平安的回到了他的家鄉。在那片安寧的土地上,她和伊奧席夫按照人間的儀式結了婚。瑪格莉特穿上了裝飾著大量鮮花的禮服,第一次以新娘而不是女神的身分沐浴在眾人的目光下,受到讚美與祝福。
在膜拜蕾格烈芙的時候,沒有人知道她是多麼努力的將笑意壓制在心中。為什麼要祈求妳的賜福呢?妳傷害不了我的!蕾格烈芙!即使妳身為天后,而我如今僅是普通的女人。妳卻連一個使我悲傷的方法也沒有!因為啊,我已經得到了在世界上僅愛著我一個的人了!而妳卻沒有啊!
瑪格莉特嚐到了身為女人的幸福,也生下了孩子。她為這個有著和她一模一樣眼睛的孩子取名為庫勒尼西。每天只要一睜開眼睛,就能夠看到丈夫以及尼西的日子,比在奧林帕斯山上度過的任何時光都還要美好。啊啊!愛的模樣便是如此了吧!真希望這段時光能夠永遠延續下去。真希望我所得到的這份愛,永遠不要消失。
但是這夢想破滅的速度,卻遠超出她最恐怖的預想。某一天早上醒過來時,映入她視線的,竟然是庫勒尼西因為無法呼吸而變得青紫的臉。她不記得驚慌的自己往那小小的氣管裡,拚命地吹進了多少氣,才終於讓他恢復心跳。只記得自己看見尼西痛苦的臉時,世界一瞬間陷入黑暗的感覺。
我不要!
我不要失去這個孩子!
誰都不可以奪走我的庫勒尼西!
瑪格莉特近乎泣血的哭著,向自己吶喊,可是她做得到什麼呢?伊奧席夫請來了許多醫生,庫勒尼西的病況卻絲毫沒有好轉。小小的身體不但一天比一天虛弱,呼吸停止的頻率也越來越高。
「這是心臟的問題,沒有辦法的!」遠從小亞細亞來的名醫在仔細檢查過尼西的身體之後,淡淡的下了這個診斷:「夫人的身體很健康,將來一定還可以生出很多孩子,請你們節哀。」
這絕望的死刑判決,在夫妻倆人之間撕出了寬闊的裂縫。或許是因為痛苦過頭,伊奧席夫很快就強迫自己從哀傷之中走出,冷靜的思考起未來。為了醫治這孩子,他們已經耗盡了時間和金錢。現在自己必須努力賺取到足以安葬他的錢才行。而瑪格莉特,卻無論如何都不肯放棄讓他活下去的任何希望,不肯就這樣將自己的骨肉交予死神。
總會有辦法的!總會有救他的辦法的!在絕望中,瑪格莉特想起了父親梅爾基奧曾告訴過她的「花蜜」。那是神祇們長生的秘訣,能夠救回任何生命的靈藥。即使在身為女神的時候,她都不被允許碰到這種藥。但是如果能夠拯救最心愛的兒子,不管是怎樣的危險,她都願意冒。
趁著丈夫接下一座別墅的花園裝修工作的時候,瑪格莉特把兒子餵飽,安放在搖籃裡自己澑出了家門。她知道那種「花蜜」只存放在某座天神殿中,也知道該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偷取出它。只要使用月光,讓看守的巨龍昏過去就成了!
被上樸素的鐵灰色斗篷,瑪格莉特偽裝成前來祈禱的信徒,趁著祭司分神的瞬間溜進了神殿中央。貼著牆壁,她不出聲的一步步走向這座天神廟的裏庭。隨著她的接近,那頭職司看守的巨龍將目光鎖定了她。
就是現在!讓牠昏睡過去,就可以取到花蜜了。然而瑪格莉特卻驚恐的發現,她已經無法操縱月光了。愚蠢的狂妄之人呀!以為憑現在是凡人的妳,還能使用神的能力嗎?一瞬間,蕾格烈芙的聲音震動了她的耳膜。再下一刻,龍朝她撲了過來。不過在那獠牙把她咬得支離破碎前,瑪格莉特就被神殿的衛兵給抓住了。
「竟然想盜取天神梅爾基奧的『花蜜」!妳這女人真是太大膽了!」
被拷打得遍體鱗傷的瑪格莉特已經連維持站立都要拚盡最力氣,但是審判長仍然毫無慈悲的命令她扛著沉重的枷鎖站直。而她也只有用悲憤的目光回瞪他。
「若不是因為妳丈夫通報犯行,說不定就真的讓妳得手了!本來應以連坐法將你們一起處死,但是因為他的明哲保身,現在只將妳流放至勾崗。判決結束,將犯人押回!」審判長做出了裁決後,幾個獄官便將瑪格莉特帶回了那四周都豎著鐵欄杆的牢房中。
「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做這種事?」隔著鐵欄杆,瑪格莉特看著丈夫的臉哭得撕心裂肺:「為什麼你要……」
「聽我說!瑪格莉特!尼西已經死了啊!」伊奧席夫地臉上也刻滿了痛苦與憔悴:「就算到勾崗也沒關係,我們一起……繼續設法活下來吧!」
「尼西……尼西他已經……」聽到這句話,瑪格莉特感覺自己的心真的碎成了千萬片。淚水就像潰堤了一樣,止也止不住地滾下他的面頰:「我不要!我不要啊!你這兇手……為什麼你竟然讓……」
「你走吧!」一直在旁邊監視的獄官拉開了伊奧席夫:「這女人已經沒有理智了!」
但是那獄官顯然誤判了情況。因為在那天晚上,身負重傷而且「失去理智」
的瑪格莉特就逃走了。
即使逃出監獄,在她眼前的狀況也一點都沒有變好。冷酷的磚牆和鐵欄杆至少還能遮風避雨。如今失去了這層保護,夜晚的寒冷、飢餓,還有身上的創傷都在不斷削弱她的體力。拖著已經沒有知覺的雙腳涉過小溪,瑪格莉特忍不住回想起即使背著沉重的箭筒還是可以徹夜奔馳的,身為女神的時光。為什麼人類的身體是這麼脆弱呢?她還來不及想出解答,就在長滿菖蒲的河岸倒了下來,失去意識了。
透明的夕暮漸漸籠罩了世界。伯恩哈德帶著他的羊群踏上歸途。身材高大的他和往常一樣,舉著杖走在前方,吃飽喝足的小羊則乖順地跟在他身後。突然,地上的詭異血跡勾起了他的警覺。血跡不是只有一攤。不間斷的,一點一點的血滴在折斷的草上,延伸了一段距離,就好像有個人一邊流著血,一邊搖搖晃晃的跑過河岸一般。難道是有人受傷了?就在他如此判斷的同時,一個側躺在河畔的人影,映入了他的眼簾。
是一個女人。她的肌膚白皙得像散發著光芒的月亮,掩蓋在散亂髮絲底下的,是帶著神聖氣息的驚人美貌。然而,吸引了他注意的卻不是她的美貌,而是殘留在她嘴角的乾涸血痕。
所以,那些散落的血跡全都是從她身上……冰冷的戰慄貫穿了他的神經。伯恩哈德扔下牧羊杖,抱起女人就往自己居住的地方跑。踹開木屋的門,他把女人放上自己的床,仔細檢查她的傷勢。狀況相當糟糕,她的手腳和身體上都有被綑綁、鞭打過的傷痕。最嚴重的傷則是在胸口。那裡就像是被沉重的東西給輾壓、敲打過似的,變成了一大片瘀青。說不定會吐血就是因為受到了內傷!明天得去請醫師為她診治,可是現在就先來把能處理的皮肉傷包紮好吧!
伯恩哈德找出繃帶和消毒傷口用的草藥,仔細地為那些殘忍的傷口包紮上藥。全部的傷都包在繃帶下之後,他才發現女人原先的衣服已經變得又髒又破,完全失去保暖的功用了。雖然有點煩惱等她清醒之後,該如何解釋,伯恩哈德還是為她脫下了那些「破布」,然後從衣櫃裡找出裏衣穿在她身上。再用自己的毯子裹住那瘦弱又傷痕累累的身子。最後,他把冬天的斗蓬鋪在地上充當墊被,自己蓋著外套睡了。
醒過來的時候,瑪格莉特發現自己正躺在一間從來沒見過的陌生房子裡。包裹在身上的,也不是她的衣裳,而是一件十分寬大的麻質裏衣。
這是怎麼回事?我在哪裡?恐懼與疑惑一起襲上還微微痛著的腦門。突然,房間的門被打開,一個端著杯子的高大男子走了進來。
瑪格莉特的驚恐衝到了最高點,她把又薄又短的毛毯拚命拉到胸前蓋住自己的身子。想要尖叫,喉嚨卻只能發出細微的悲鳴。
「請不要害怕!」看見她嚇壞了的樣子,男人趕緊安撫她:「我叫做伯恩哈德,是牧羊人。因為看到妳倒在溪邊,好像受了傷,才把妳帶回來。」
「什麼……我……」雖然大概能明白這個男人並非心懷惡念,她還是無法完全理解自己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現在妳身上的傷都處理好了。假如沒有急著要去的地方,就留下來到休息到傷口痊癒吧!」名為伯恩哈德的男人可能以為她還在擔心,於是繼續以溫和的言語安撫她。久未經歷的溫柔刺得她鼻子有點酸,淚水好像快要掉下來了。那泫然欲泣的神情卻讓男人更加緊張。於是他只好把手上端著的杯子遞到瑪格莉特面前:「嗯……妳應該餓了,我去做早餐,先喝了這個吧!」
杯子裏盛裝的飲料是濃郁的深茶色,還飄來了一股不同於其它藥草的香氣。「好香的味道!這是什麼呢?」看著在兩人在杯裡交疊的倒影,瑪格莉特好奇的問。
「這是用磨碎的藥草種子煮成的茶」伯恩哈德將杯子放在她手中。瑪格莉特迫不及待地啜了一口,卻被意想不到的苦澀嗆得皺起了眉頭:「好苦!」
「很苦嗎?不過這是對身體很好的草藥,喝了它,大病初癒的人也能很快恢復精神。」伯恩哈德回答道。
「真的嗎?那麼我可要多喝一些……嗚……真的好苦呀!」她屏住氣,又喝了一口飲料,但還是無法習慣那強烈的苦味。
「喝太多會無法入睡,剩下的就交給我好了。」男人也露出了微笑,接過杯子一飲而盡。然後在瑪格莉特「哇!好厲害!」的喝彩下走出了房間,從烤爐裡取出麵包,端回房間裡。
不久之後,瑪格莉特身上的傷就痊癒的差不多了。然而每當她身上的繃帶拆去一條,伯恩哈德就會指出另一個還沒復原的地方。於是不知不覺的,她寄居在這棟小木屋裡的時間也超過三個月了。伯恩哈德發現,自己再也無法習慣沒有她陪伴的日子了。可是他也明白,這個有著和月亮女神相同名字的女人一定不是普通的人,而在她心中,一定也藏著什麼悲傷的回憶,才會讓她對自己的過去三緘其口。
直到那一天,伯恩哈德才得以窺見她的過去。那是一個看不見月亮的晚上,他一如既往的把床舖讓給了瑪格莉特,自己睡在地板上。那夜卻不明究理的無法成眠。難道是因為瑪格莉特沖泡的草藥茶太好喝,不小心飲用過量了?他正想走去涼爽的戶外散散步,卻聽見了小小的哀泣聲自床鋪上傳來……。
「庫勒……尼西……」
瑪格莉特正在哭泣。清澈的淚水,從她長長的睫毛下潸潸流下,滴在枕頭上。像是在呼喚著誰的模糊囈語,自那唇間吐出。庫勒尼西……那是誰的名字嗎?是個讓她思念到連在夢境中,都這麼痛苦的人嗎?
伯恩哈德回想起了自己,那時戰爭剛結束,自己已然失去了家鄉,唯一的雙胞胎弟弟也在戰場上離散了。於是無處可去的他開始做起了高度勞動的工作。腳夫、獵人、礦工、伐木工、牧羊人……只要是辛苦的工作他都嘗試過。因為假如不用最高強度的工作來麻醉自己,他一定會因為心裡的絕望和思念而發瘋。確實,他幾乎是每天晚上都一躺上床就昏睡過去。然而就算以為身體已經疲累到什麼都無法思考了,隔天早晨醒過來時,卻發現枕頭上散落著大塊大塊的濕痕。
他只能看著浮現在清晨天空中的白月告訴自己,昨夜弟弟一定也和自己一樣看得見月亮。那柔和而聖潔的光,一定也照在他身上吧!
瑪格莉特也失去了故鄉嗎?她也痛苦的思念著某個已經不在身邊的誰,才會連在夢裡都止不住眼淚嗎?
又吐出一句夢囈,瑪格莉特朝著前方的虛空,伸出那白晳到幾乎透明的手指,像是要握住什麼東西。伯恩哈德忍不住也伸出自己的手回握。然而瑪格莉特一旦抓住這隻手,就不肯再放開了。總不可能整晚站在床邊的伯恩咍德只有一起躺上那張狹小的床,將她收進懷裡。
但願在夢境中的她也看得見月亮。
但願在她的夢中,也有溫柔守護著她的月光。
擁抱著瑪格莉特,伯恩哈德許下這個心願睡著了。沒想到夢見月亮的人竟然是他自己。在那天晚上的夢境中,散發著銀光的月亮,竟然沉睡在他的臂彎裡。懷抱著那美麗的光芒,他透過閉上的眼瞼感受著那溫柔的光與暖度,睡得非常安祥。隔天早上醒過來的時候,那根總是卡在心裡的刺,好像也被這份溫暖融化了。透過窗戶,他又看見了浮在清晨天空中的白月。昨天晚上,這月光一定照耀著所有需要安慰的人吧!
謝謝妳!瑪格莉特!
做了一個悲傷的夢。
在夢境中,瑪格莉特抱著兒子庫勒尼西,他像平常一樣,乖巧的躺在襁褓中沉睡。瑪格莉特一邊哼著母親曾唱給她聽的搖籃曲,一邊溫柔的搖晃那小小的身軀。距離上一次喝奶好像有段時間,尼西應該餓了!她解開胸前的衣服,把孩子抱到胸口想為他哺乳。這時才發現,躺在襁褓中的竟然不是有著粉嫩臉頰的嬰兒,而是一具枯骨……
還來不及發出慘叫,如同搖曳燭火般的微弱哭聲就竄入了她耳朵。是庫勒尼西的哭聲,從地底下傳來的,確確實實是庫勒尼西的聲音啊!
他一個人,在那寒冷的地方哭泣著嗎?找不到媽媽一定讓他又傷心又恐懼吧!拜託讓我到他身邊!可是隔著厚重的冥府之門,她根本無法穿過,就算朝著那個方向伸長了手,抓住的也只有虛無而已……。
突然,有人握住了她的手。那隻有點粗糙的,強壯的手牢牢握住了她。接著,就被拉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裡頭……。
眼淚還是止不住的流著,但已經不單是因為悲傷,而是因為這份痛苦,竟然如此溫柔的包容、接納,不需要再壓抑於胸中了。
清醒過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竟然被伯恩哈德抱在懷裡,右手還緊握著他。臉頰頓時脹得一片通紅:「嗚……對不起!我竟然一直抓著你的手!」
「沒關係的,」伯恩哈德稍微坐直身體,繼續用手臂環住那纖弱的身體:「但是,可以告訴我,是什麼事情讓妳哭了嗎?」
伯恩哈德只是想讓她知道,自己也是曾遭遇過痛苦別離的人。對於她的痛苦一定可以理解的。然而這客氣壓抑的詢問,卻在瑪格莉特的心中造成了爆炸般的大震撼。是那個恐怖的夢,昨夜的月光,還是她所給予的體貼成為了導火線呢?瑪格莉特才剛停下的眼淚,又再度潰堤了。她抱住伯恩哈德,哭著用支離破碎的聲音講出了兒子的事。
「我的庫勒尼西……庫勒尼西就這樣死了……他還只是嬰兒啊,有人在他的掌心裡放進銀幣和餅嗎……現在他是不是還在那個寒冷又荒涼的世界裡孤獨的哭泣呢?好想去冥府……好想去冥府救回他……可是我一個人……卻什麼也做不到……」
「妳知道怎麼到冥府去嗎?」
伯恩哈德忽然用急切的眼神望向她。瑪格莉特哭得一片朦朧的薔薇色眼睛哩,露出了些微的疑惑:「知道,可是我也去不了啊!」
「帶上我的話呢?」
痛苦地擰著眉,伯恩哈德也對她講出了自己的故事:「我有一個叫做弗雷特里西的雙胞胎弟弟,在故鄉捲入戰爭的時候,我和他一起前往了戰場……被編進隊伍、上前線時都還是手牽著手的……我們還曾經發誓,兩個人不是一起好好活著,就是一起死。可是現在我一個人活了下來,連他的死活都不知道……要是能到冥府去把他帶回來、或是至少知道他不在那裡,我也可以安心了……」
「那,我們一起去帶回他們吧!」
瑪格莉特握緊了他的手,從掌心傳來的是強而有力的脈動和體溫。
若是他的話,或許真的可以擊敗命運。
或許真的可以就會弗雷特里西和那個孩子。
「好!我們一起去!」
他也以溫柔卻堅定的力道回握住她。
臨行之前,伯恩哈德把他在戰場上使用的長劍,從屋頂和橫樑之間的縫隙裡抽了出來。即使已經生滿了鐵鏽,它的鋒利程度仍然相當驚人。將這把劍用繩子纏好,繫在腰間,伯恩哈德相當肯定絕對會有用上它的機會。
破壞她希望的一切,想傷害她的一切,不管是什麼都變成這把劍上的鐵鏽吧!
「雖然不知結果會如何,但是假如能把弗雷那傢伙和庫勒尼西帶回來的話,我們再一次開始新生活吧!」
「嗯!那一定會是很幸福的未來呢!」
往冥府的路途崎嶇又遙遠,他們已經不知道在曠野裡流浪了幾個月。好幾次,伯恩哈德都認為自己迷路了。然而陪伴在他身邊的瑪格莉特卻總是能靠著雲層的厚度、太陽傾斜的角度或群星散落的角度來判斷出方向,簡直就像這些星辰、天象都惠開口為她指引前方的路一般。
經過久遠的流浪之後,瑪格莉特將他帶到了一座廢棄的古城裡。妳要在這裡找什麼呢?他不解的問。而瑪格莉特則是指了指一口看起來已經完全乾枯了的古井:「這口井!」
「這口井是通往冥府的入口之一。活人無法穿越分隔生死的門,卻可以潛入這井。」瑪格莉特一面解說,一面把繩子牢牢固定在井旁的一棵大樹上:「我們順著繩子,慢慢爬下去就可以抵達死者的世界了!」
不知道順著那根繩索攀援而下了多久,腳尖再次觸到堅實的地面時,四周的景色已經完全改變了。如今他們身在一座樹林內。白楊樹高大的影子靜靜佇立著。不!那些漆黑的樹影不是白楊的影子,而是貨真價實的白楊樹。只是它們都像被潑上了墨那般,從枝幹到葉片都變成了黑色。先看見這詭異景象的伯恩哈德立刻張開手,護住還在上方的瑪格莉特。但她卻只是鎮靜的牽起了他。
「這裡是冥后波西鳳的庭園。我們走吧!」拉著他的手,瑪格莉特開始往樹林外奔跑。粼粼的水光,穿過樹幹間的縫隙映入了他的眼簾。在森林外的,不就是那條「黑河」嗎?無法支付船費的死者,都必須留在河岸等待。死在混亂戰場上的弗雷特里西,會在這裡嗎?
「弗雷!弗雷!」
他大聲呼喚起了弟弟的名字。如果你在這裡,就回到我身邊吧!
伯恩哈德拚命的呼喚著,彷彿他這輩子從來沒有呼喚過任何人那般。一旁的瑪格莉特也使盡全力的一面呼喊兒子的名字,一面搜尋他的身影。
但是在那死寂的河岸邊,什麼都沒有出現。不管是幼小的男孩,抑或是不知已成長到什麼程度的青年都看不到。只有兩人的呼喚聲,像吹過曠野的晚風那般迴盪在被河水染得一片漆黑的川原上。
接著,有什麼東西劃破黑暗,朝這裡跑來。那是什麼?瑪格莉特還來不及做出警戒動作,牠就像一陣風那般撲向了他們兩個。是刻耳貝洛斯,那隻生有三個頭的地獄看門犬。伯恩哈德抽出一直帶在身上的長劍,接下了牠的攻擊,並且朝牠揮下力道剛猛的一劈,可是牠馬上就以敏捷的動作還擊。以凡人來講,伯恩哈德已經算是英勇的劍士,但如此凶惡的猛獸,他還是無法招架。節節敗退的他倒了下去。正當刻耳貝洛斯認為自己取得了勝利,撲到他身上時,伯恩哈德砍斷了三頭犬的其中一個腦袋,然而剩下的兩個頭,卻一前一後的將利牙戳進了他的胸膛。
「不!不要!」
推開地獄看門犬,瑪格莉特抱住了氣若游絲的伯恩哈德。被咬斷了許多重要的血管,現在他已經連意識都無法維持,只有血液像是受到控制般不斷噴湧而出,將瑪格莉特的髮絲與衣服也染得一片通紅。地獄看門犬沒有攻擊剩下一個人的她,只是冷眼觀察著「獵物」到底斷氣了沒有,觀察著這齣充滿絕望的悲劇,究竟在何時結束。
「好了!已經夠了!」
突然,從上方傳來了年輕男人的聲音。翩然降落的,是兩個帶著羽翼的身影。有著一對漆黑翅膀的睡眠之神古魯瓦爾多,以及披著銀白色長髮的死神布列依斯一同來到了他們身邊。古魯瓦爾多揮了揮手,刻耳洛貝斯剩下的兩個頭就立刻倒在地上沉沉睡去。布列依斯則用處理例行公式般的冷淡表情,取出匕首走向伯恩哈德。
「求求你!不要讓他死……不要把他的靈魂也帶走!」瑪格莉特抱緊他那已經幾乎沒了氣息的身體,用狂亂的聲音哀求。
「讓開吧!月女神!凡人受到了如此重的傷,是不可能活下來的。就算我別開眼睛,裝做沒看見也無用啊!」布列依斯的聲音雖然依舊冷峻,皺起的眉頭卻洩漏了他的不忍。
「除非讓他進入永恆的睡眠。」古魯瓦爾多在旁邊補充了一句:「沒有第三條路了。」
「那麼就這樣做吧!」瑪格莉特站了起來。在大滴大滴的眼淚落下的同時,她蒼白的肌膚開始散發出了月華似的光輝,染上鮮血的頭髮也漸漸伸長。瑪格莉特從女人變回了女神。接過古魯瓦爾多遞給她的符咒,她在伯恩哈德身周畫下了安睡的魔法。
時間彷彿凝固了,那些殘忍的傷口不再滲出血,可是,伯恩哈德也沒有掙扎的力氣了。他像是被封進了一個永遠靜止的空間。在那裡,他不會死去,但是也沒有選擇醒來的機會,只能永遠被死亡般的睡眠纏繞著了。
「你為什麼要給她那建議?對她而言,那既是永恆的應許,也是永恆的拷問啊!」布列依斯有些憤慨的低聲質問古魯瓦爾多。
「既然她願意接受這拷問,我也沒有阻止她的理由。」而古魯瓦爾多只是振了振他那對黑色的翅膀:「承受自己所選擇的乃是必須,不管對神或人都是如此啊!」
「回到妳應該去的地方吧!瑪格莉特!」
留下了這句話,睡神與死神就離開了冥府。重重的點了兩下頭,她回到了奧林帕斯山,繼續以月女神的模樣,在已然失去了色彩的世界裡生活下去。那頂新月形的金色頭冠,又找回了主人。瑪格莉特重新開始了曾被她拋下的,駕駛月亮馬車的工作。
有時,在黎明即將來到,月亮馬車降落在地之後,她會走進那個伯恩哈德沈眠的山洞裏駐留,心疼地用指尖撫過那些不曾癒合的殘酷傷口。偶爾,還會將輕輕地自己的嘴唇疊上他的。然而不管印上她的吻多少次,自伯恩哈德唇間滲出的仍然永遠都是痛苦的紊亂喘息。
又有些時候,在夜幕降下,瑪格莉特即將駕著月亮馬車奔向天際時,她會在那分隔生死的冥府之門前跪下,極目眺望那片埋藏在大地之下的,深不見底的黑暗。彷彿她的視線能夠穿越那連月光都無法到達的冥府一般。
有沒有人願意照顧他?現在他那小小的靈魂進入「樂園」了嗎?沒有人能夠回答她。瑪格莉特也只能永遠為了被困在孤寂幽闇之中,無法相見的孩子而哭泣。
然而世界沒有因為她的悲傷而分毫改變,月亮還是照常升起、落下,欠缺後又圓滿。即使瑪格莉特曾經不瞭解愛的形狀,而她如今全然明白了。即使她曾擁有、她曾知曉的愛情,如今已然消逝在就連神也無法觸及的,比大海更深,比宇宙更寬廣的,無垠的虛空之中。
參考資料:《希臘羅馬神話故事》 ISBN:957-599-528
》大量人物崩壞與私心捏造注意
愛情這種東西,到底擁有著怎樣的模樣呢?
一開始,她僅是對這件事感到了好奇。
「在世界上,唯一能比妳更多變,卻又比我更恆久的事物,就只有愛情了唷!」與她,以及世上的光明一同出生的哥哥如此告訴她。
「如果將悖於理智的事稱為瘋狂,那麼愛情絕對也是瘋狂的一種,如果沒有愛,就不會因為他人而受傷了。」永遠只能吐出詛咒之語的不幸預言家,冷冷地對她說道。
「『愛情』能成就的一切奇蹟,其實都是建立在『犧牲』上啊!」渾身鮮紅的智慧女神向她如此解釋。雖然和她同為「父親」梅爾基奧的女兒,多妮妲卻沒有生下她的母親。這個少女原本是擅於製作人偶的智者沃肯最心愛的女兒,然而只因為她父親相信「沃肯的女兒將會奪走王位」的愚蠢預言,沃肯還僅有頭顱的少女都一起慘遭吞噬。然而即使已被吞下,沃肯卻仍在梅爾基奧的腦中不斷為女兒打造盔甲,讓他痛得生不如死,最後只好請人剖開他的頭,多妮妲才得以出生。多妮妲強悍又美麗的容姿,還有身上那套如同綻放的花朵,又如同禮服一般,華麗耀眼的盔甲,確實都是沃肯為愛犧牲的成果啊!
瑪格莉特又想起了自己的母親莉朵,那個體內流著古老泰坦神族血脈的美麗女子。為了父親的愛,為了生下自己和里斯,她犧牲了多少呢?
在她懷著他們,即將臨盆的時候,可恨的天后,可恨的蕾格烈芙竟下令:「在這世上一切曾見過天空的陸地,都不准她立足!」大腹便便的莉朵只有忍受著陣痛在廣闊的大地上四處奔走。最後是原本沈睡在海底的克里特島為了她浮上海面,莉朵才終於有了得以產下孩子的安身之處。她和里斯這對雙胞胎兄妹,就在那座未曾見過天空的小島上出生。直到如今,瑪格莉特還記得貼在甫出生的自己臉頰下的,那仍有點潮濕,帶著鹽與海藻氣味的粗糙珊瑚礁。
之後,她與哥哥得到父親的寵愛和重視,被賦予了為世界帶來光的職權,成為誰也不敢輕視的,榮耀的存在。可是在出生時與母親一起受到的屈辱,她卻無法忘懷。
所以,我絕對不要愛上任何人。只要不和任何人相愛,我就能夠永遠保持理智與尊嚴,不會傷害到他人,也不會受傷了。
瑪格莉特在成為月光的支配者時,也發誓成為永遠的處女。一開始,瑪格莉特確實的守住了她的誓言。每次看見哥哥追逐著女性的蠢模樣,還有那些不幸女人們最後的結果,她都會感到一陣鄙夷,也為自己不需要因這種膚淺的事情煩惱而安心。直到有一天,命運女神讓她目睹了那景象。啊啊!若是沒有看到那一幕,或許她將永遠不會好奇,也不會知道愛情的形狀吧!可是瑪格莉特還是看見了,看見了那對悲慘的男女之間愛情的模樣,也理解了它的高尚與殘酷。
那一天,她正從蕾格烈芙的牧場裡摘來了新鮮的苜蓿,準備餵給心愛的牝鹿吃,好讓牠們長得強壯又有力,可以整晚拉著她的月亮馬車在天空中奔馳。然而正當她拎著這些苜蓿回到距離冥府入口只有一箭之遙的夜幕降臨之地時,卻聽見了一對男女的哭泣聲。那是她所聽過最悲慘的聲音了,就連被囚禁在籠子裡的夜鶯,或落入了陷阱的幼鹿,都發不出如此教人鼻酸的悲鳴。於是,瑪格莉特來到了分隔生和死的冥府之門前面。
那對被生和死的門分隔開來的戀人是凱倫貝克和碧姬媞。凱倫貝克是個連眾神都喜愛的小提琴手,然而現在他的聲音已經因為哀哭而變得沙啞了……。
「求求您!月亮女神……求您幫助我……把這扇門打開吧!」
名為碧姬媞的少女啜泣著,用她纖弱的拳頭拚命地敲打厚重的冥府之門。
「月女神啊!拜託您!幫我們打開這扇門……就算只是一條細縫,讓我的聲音能傳遞過去也好啊……」
她的戀人,連賽壬的歌聲都能擊敗的天才小提琴手凱倫貝克也在門扉的另一端哀求著。
深愛著對方的兩人悲傷的哀泣聲,像二重輪唱曲一般,迴盪在生和死的兩個世界中。聽著這悲苦的聲音,瑪格莉特覺得自己的心就像是被什麼東西給重重敲打了。愛情明明應該是膚淺的、愚昧的事物才對……為什麼,為什麼眼前看到的這對戀人間如此悲傷的的真情流露,卻會讓我的胸口痛得像是被燒灼著呢?
好想幫助他們,好想讓他們兩個相見。這種想法第一次脹滿了她的胸膛。然而身為月亮女神的她,是沒有辦法為他們撬開冥府之門的。她只能像一陣微風那樣,附在碧姬媞的耳邊溫柔的說:「他還在門的另一端尋找妳!」,然後再回到生者的世界告訴凱倫貝克:「她還愛著你!」
「所以……她還在等我……還在那個灰暗的世界裡等待著我,沒有到樂園去嗎?」凱倫貝克用空洞的聲音說,盈滿淚水的眼瞳映著天上的銀河。
「再等一下……再等一下就好!碧姬媞,我很快……就會到妳身邊!」
提起琴盒,凱倫貝克踏著踉蹌的步伐朝另一個方向走了。瑪格莉特只能目送他搖搖晃晃的背影越走越遠,最後融進了寂寥的風景之中。門扉彼端的碧姬媞此克也無法再靠被毒蛇咬傷的腳站起了。她跌坐在地上,淚水一滴滴滲入冥府的乾枯泥土中。
「好想回到你身邊……要是我沒有死……要是我的身體不是這麼脆弱就好了……」按著自己受傷的腳,碧姬媞自怨自艾似的說著。
「妳已經很努力了!這全都是命運……那殘酷的命運的錯啊!」撫摸著她柔軟的棕色鬈髮,瑪格莉特溫柔的蹲坐在碧姬媞身邊安慰她,直到少女再也支撐不住,倚著厚重的冥府之門沉沉睡去為止。
心繫著彼此的兩人雖然如此不幸,卻一點都不卑微,也不可憐。因為他們所感受到的痛苦越大,就證明了他們之間的愛情越深沉。
人類,竟然是可以為了唯一的那一個人而放棄世界的生物啊!
按照月相的輪替,那晚應該是上弦月,然而月亮卻整晚都沒有升起,就連在初一日子裡的模糊月影都看不見。幾個預言家注意到了這個狀況,還為了它是否屬於不祥之兆而辯論了半天。然而千真萬確的改變了的,卻只有瑪格莉特的內心。在那天清晨提著已經開始乾枯的苜蓿回去的她,已經不是原來的瑪格莉特了。
誓言永遠守著處女之身的她,如今對愛情起了好奇與憧憬。
起了好奇心的,不管是人還是神,終究都不可能滿足於單純的好奇。瑪格莉特真的越來越想知道,僅僅愛著一個人到願意放棄一切是什麼樣的感覺。驗證真理最好的方法便是嘗試,她當然也知道。然而羅索曾對說過的冷酷話語,卻不斷地在耳畔迴盪。
「你們這些神啊,總是自私地照著自己的欲望為所欲為,根本不在意會給人類帶來多大的痛苦,會傷害人類多深。」
是這樣嗎?確實,受到因愛生恨的詛咒而只能預言災厄的羅索也好,不得不化成一株月桂樹的達芙妮也罷,都是因為里斯的任性妄為才會變得不幸。所以,不明白愛的其實是轐是羅索,也不是達芙妮,而是身為神的里斯啊。難道神祇們會無法明白真正的愛,是因為手上握著太大的權利,以致分不清楚愛和控制欲了嗎?
既然這樣,那把神的身分給捨棄掉不就成了嗎?瑪格莉特一瞬間就想出了合理的解釋。那麼,就讓我變成一個普通的人類吧!
那麼,要變成誰呢?瑪格莉特最後一次使用神的能力來窺看命運。最後讓她停下目光的,是某個即將出生,得到「伊菲格涅婭」這名字的公主。
除了名字之外,這個少女什麼都沒有得到。從出生的那一刻,她就被占卜為奉獻給月亮女神的,贖罪用的活祭品。明明是國王的女兒僅能卻像人偶一樣,連心都不被允許擁有的活著。
既然是奉獻給我的贖罪祭,那麼要如何使用她的軀殼,都是被允許的吧!
於是,瑪格莉特喃喃唸起了變身的咒語。白光像是薄紗那般,一層層包住了她,模糊了她身體的輪廓。讓我變成……那個少女!在她如此想的那一瞬間,咒語就生效了,溶解在白光裏的瑪格莉特漸漸變成了人類。她本來長過膝蓋的長髮縮短至僅能遮蓋後頸的長度,成熟女人的容貌也變成了稚嫩的少女。當月光似的白光消失時,她已經穿過神和人的分界,穿過十多年的時光變成了那個本應沒有靈魂的少女,以人類的模樣安穩地躺在月神廟的祭壇上。
只有那頂總是裝飾在她額際,每晚照亮天空的金色頭冠,孤零零的落到了地上。
「伊菲格涅婭!啊啊!妳怎麼會昏倒在這裡呢?」遠遠的,聽見了管理人偶的恃女們呼喚的聲音。
「我沒事的!」少女抬起了頭,對著她們露出了她的第一個笑容。
於是,一切都照著命運的計劃進行著。
變成了凡人,能夠貼近的觀察他們,瑪格莉特才看清了許多事情。凡人與神之間的差別,只有生命短暫得如同朝露,所以他們之間的愛既不會比神的愛更高尚,也沒有比神的愛更愚蠢。也許有些人生來就不幸或愚昧,無法遇上那個讓他愛的願意犧牲一切的人,就算遇上了也不懂得珍惜,於是只能放任自己易朽的身體沉溺在情慾和刺激中吧!
雖然不無失望,但她還是靜靜地等待著。等待著那個深愛著她的人出現在眼前。到時候,我絕不會讓他放開我的!
然而儘管碼格莉特不畏懼等待,她的期限卻在不知不覺中來到了盡頭。作為祭品出生的伊菲格涅婭,現在即將被獻給「她自己」。
「真是可笑啊!居然要被做為獻給自己的祭品!」回想自己當初的決定,瑪格莉特無法覺得那時的自己不可笑。雖然這副身軀被人類殺死是無妨,但是就這樣放棄也有點可惜。有什麼辦法呢?不如,試試看逃走好了。
那麼,就先來一場排演!瑪格莉特將簡單的行李裝進一個箭筒裡,奮力爬上了皇宮的外牆。帶著這些東西,能夠在外面生存多久呢?安菲格涅婭畢竟是「人偶」,就算身為公主,也沒有被給予多餘的妝飾,只有肩上這條金線刺繡的披肩還算值錢。所以最好還是先把它丟到外頭,否則要是在掉落的途中被樹枝勾破可就慘了。
打定主意,瑪格莉特扯下披肩,向外頭一丟,卻聽見了「哇!」的一聲驚叫。她趕緊探頭往下看,原來是一個城牆外的人,被落下的披肩給罩住了頭,只能像隻掉進麻袋裏的貓似的原地亂轉。瑪格莉特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抱歉!你沒事吧?」
「怎麼回事……這是……妳的披肩嗎?」男人終於拿下了蓋住眼睛的披肩,能夠抬起頭來回望瑪格莉特。
「真不好意思,我沒發現下面有人呢!」瑪格莉特用輕鬆的態度向他道了歉。他是個有著栗色的頭髮,看起來很溫和的年輕男人。手上拎著鉛棰,上臂還挽著一個看似工具箱的木箱,應該是個雕刻家吧!
「我沒事,可是這個該如何還給妳呢?」男人向她揮了揮那條披肩問。
「那種事情不重要啦!現在我想到外面去了,你可以接住我嗎?」
瑪格莉特不等對方回應,就朝著他的臂膀,直直地跳了下去。
「呀!等一下啊!」
就這樣,瑪格莉特與這個男人相遇了。
「我好像還沒問過你的名字呢!」與提著工具箱的男人並肩走在熱鬧的街道上,瑪格莉特側過頭,輕聲向他問道。
「我叫做伊奧席夫。」男人一邊把披肩蓋回她的肩上一邊回答。
「伊奧席夫……這名字聽起來像是外邦人呢!難道你是國王從遠方聘來的雕刻家嗎?」
「嘿嘿!我是外邦人沒錯,不過現在還只是個見習生而已啦!」伊奧席夫搔了搔那頭柔軟的棕髮,有點不好意思的說:「那妳又叫做什麼名字呢?」
「父母都叫我伊菲格涅婭。」瑪格莉特如此回答。
可以感覺到這個名字傳進伊奧席夫耳裡時,他全身都將僵硬了。即使才來到這個國家沒有多久,伊奧席夫也聽說這個公主的事。被當成活祭養大的她在以往都像人偶那般活著,直到最近才找回了自我。然而距離她被送上月女神的祭壇,卻已經沒剩下多少時間了。本來以為這種無可奈何的悲劇,只會發生在什麼遙遠的地方,沒想到此刻這齣悲劇的女主角竟然就站在身旁。真希望能讓她在失去生命之前,對世界留下更多美好的記憶。這樣的想法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他腦中發芽。
「那,伊菲格涅婭妳從城堡裡逃出來,是為了想去哪裡呢?」
「你知道在這座城裡有什麼有趣的地方嗎?」
「因為我也剛抵達這裡沒有多久,所以不是很清楚,不如我們就到處逛逛吧!」
「好!」瑪格莉特拋給他一朵鮮花綻放般的笑容。伊奧席夫感覺周圍的空氣好像在一瞬間之內被抽乾了。心臟幾乎無法穩定的跳動了。
我愛上這個人了!伊奧席夫還無法馬上理解,他的行為卻已經馬上反映出來了。這個天真的公主眼瞳中所反映出的一切,都變得多彩多姿。這個世界有這麼明亮美麗嗎?為何我以前都不知道?直到天色轉暗,不得不送她回皇宮時,現實的針才朝他剛成型的幻想刺來。下次再看到伊菲格涅婭,恐怕就是她被送上月女神祭壇的時候了吧!沒有想到的是,在進入皇宮的前一刻,少女竟然開口向他問道:「你之後還會待在這裡嗎?」
「為什麼會問這個呢?」男人驚訝的望向她。
「因為我想見你!」
之後,兩人又數度會面,也漸漸的確定了彼此的心意。不可以讓這個女孩的生命就這樣奉獻出去,即使那是她父親曾得得罪月亮女神瑪格莉特的報應。
「可是,不應該讓女兒來償還父親的罪孽,也不應該把妳的生命和幸福,作為滿足神私慾的道具!」
當他把這個想法告訴少女時,她竟然露出了比第一次見面那天更美麗的微笑:「那麼,帶我逃走吧!」
伊奧席夫帶著她搭上了開往他故鄉的商船,遇到了追兵就讓她躲進裝著「石材」的木箱中。經過好幾趟驚險的交關,他們終於平安的回到了他的家鄉。在那片安寧的土地上,她和伊奧席夫按照人間的儀式結了婚。瑪格莉特穿上了裝飾著大量鮮花的禮服,第一次以新娘而不是女神的身分沐浴在眾人的目光下,受到讚美與祝福。
在膜拜蕾格烈芙的時候,沒有人知道她是多麼努力的將笑意壓制在心中。為什麼要祈求妳的賜福呢?妳傷害不了我的!蕾格烈芙!即使妳身為天后,而我如今僅是普通的女人。妳卻連一個使我悲傷的方法也沒有!因為啊,我已經得到了在世界上僅愛著我一個的人了!而妳卻沒有啊!
瑪格莉特嚐到了身為女人的幸福,也生下了孩子。她為這個有著和她一模一樣眼睛的孩子取名為庫勒尼西。每天只要一睜開眼睛,就能夠看到丈夫以及尼西的日子,比在奧林帕斯山上度過的任何時光都還要美好。啊啊!愛的模樣便是如此了吧!真希望這段時光能夠永遠延續下去。真希望我所得到的這份愛,永遠不要消失。
但是這夢想破滅的速度,卻遠超出她最恐怖的預想。某一天早上醒過來時,映入她視線的,竟然是庫勒尼西因為無法呼吸而變得青紫的臉。她不記得驚慌的自己往那小小的氣管裡,拚命地吹進了多少氣,才終於讓他恢復心跳。只記得自己看見尼西痛苦的臉時,世界一瞬間陷入黑暗的感覺。
我不要!
我不要失去這個孩子!
誰都不可以奪走我的庫勒尼西!
瑪格莉特近乎泣血的哭著,向自己吶喊,可是她做得到什麼呢?伊奧席夫請來了許多醫生,庫勒尼西的病況卻絲毫沒有好轉。小小的身體不但一天比一天虛弱,呼吸停止的頻率也越來越高。
「這是心臟的問題,沒有辦法的!」遠從小亞細亞來的名醫在仔細檢查過尼西的身體之後,淡淡的下了這個診斷:「夫人的身體很健康,將來一定還可以生出很多孩子,請你們節哀。」
這絕望的死刑判決,在夫妻倆人之間撕出了寬闊的裂縫。或許是因為痛苦過頭,伊奧席夫很快就強迫自己從哀傷之中走出,冷靜的思考起未來。為了醫治這孩子,他們已經耗盡了時間和金錢。現在自己必須努力賺取到足以安葬他的錢才行。而瑪格莉特,卻無論如何都不肯放棄讓他活下去的任何希望,不肯就這樣將自己的骨肉交予死神。
總會有辦法的!總會有救他的辦法的!在絕望中,瑪格莉特想起了父親梅爾基奧曾告訴過她的「花蜜」。那是神祇們長生的秘訣,能夠救回任何生命的靈藥。即使在身為女神的時候,她都不被允許碰到這種藥。但是如果能夠拯救最心愛的兒子,不管是怎樣的危險,她都願意冒。
趁著丈夫接下一座別墅的花園裝修工作的時候,瑪格莉特把兒子餵飽,安放在搖籃裡自己澑出了家門。她知道那種「花蜜」只存放在某座天神殿中,也知道該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偷取出它。只要使用月光,讓看守的巨龍昏過去就成了!
被上樸素的鐵灰色斗篷,瑪格莉特偽裝成前來祈禱的信徒,趁著祭司分神的瞬間溜進了神殿中央。貼著牆壁,她不出聲的一步步走向這座天神廟的裏庭。隨著她的接近,那頭職司看守的巨龍將目光鎖定了她。
就是現在!讓牠昏睡過去,就可以取到花蜜了。然而瑪格莉特卻驚恐的發現,她已經無法操縱月光了。愚蠢的狂妄之人呀!以為憑現在是凡人的妳,還能使用神的能力嗎?一瞬間,蕾格烈芙的聲音震動了她的耳膜。再下一刻,龍朝她撲了過來。不過在那獠牙把她咬得支離破碎前,瑪格莉特就被神殿的衛兵給抓住了。
「竟然想盜取天神梅爾基奧的『花蜜」!妳這女人真是太大膽了!」
被拷打得遍體鱗傷的瑪格莉特已經連維持站立都要拚盡最力氣,但是審判長仍然毫無慈悲的命令她扛著沉重的枷鎖站直。而她也只有用悲憤的目光回瞪他。
「若不是因為妳丈夫通報犯行,說不定就真的讓妳得手了!本來應以連坐法將你們一起處死,但是因為他的明哲保身,現在只將妳流放至勾崗。判決結束,將犯人押回!」審判長做出了裁決後,幾個獄官便將瑪格莉特帶回了那四周都豎著鐵欄杆的牢房中。
「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做這種事?」隔著鐵欄杆,瑪格莉特看著丈夫的臉哭得撕心裂肺:「為什麼你要……」
「聽我說!瑪格莉特!尼西已經死了啊!」伊奧席夫地臉上也刻滿了痛苦與憔悴:「就算到勾崗也沒關係,我們一起……繼續設法活下來吧!」
「尼西……尼西他已經……」聽到這句話,瑪格莉特感覺自己的心真的碎成了千萬片。淚水就像潰堤了一樣,止也止不住地滾下他的面頰:「我不要!我不要啊!你這兇手……為什麼你竟然讓……」
「你走吧!」一直在旁邊監視的獄官拉開了伊奧席夫:「這女人已經沒有理智了!」
但是那獄官顯然誤判了情況。因為在那天晚上,身負重傷而且「失去理智」
的瑪格莉特就逃走了。
即使逃出監獄,在她眼前的狀況也一點都沒有變好。冷酷的磚牆和鐵欄杆至少還能遮風避雨。如今失去了這層保護,夜晚的寒冷、飢餓,還有身上的創傷都在不斷削弱她的體力。拖著已經沒有知覺的雙腳涉過小溪,瑪格莉特忍不住回想起即使背著沉重的箭筒還是可以徹夜奔馳的,身為女神的時光。為什麼人類的身體是這麼脆弱呢?她還來不及想出解答,就在長滿菖蒲的河岸倒了下來,失去意識了。
透明的夕暮漸漸籠罩了世界。伯恩哈德帶著他的羊群踏上歸途。身材高大的他和往常一樣,舉著杖走在前方,吃飽喝足的小羊則乖順地跟在他身後。突然,地上的詭異血跡勾起了他的警覺。血跡不是只有一攤。不間斷的,一點一點的血滴在折斷的草上,延伸了一段距離,就好像有個人一邊流著血,一邊搖搖晃晃的跑過河岸一般。難道是有人受傷了?就在他如此判斷的同時,一個側躺在河畔的人影,映入了他的眼簾。
是一個女人。她的肌膚白皙得像散發著光芒的月亮,掩蓋在散亂髮絲底下的,是帶著神聖氣息的驚人美貌。然而,吸引了他注意的卻不是她的美貌,而是殘留在她嘴角的乾涸血痕。
所以,那些散落的血跡全都是從她身上……冰冷的戰慄貫穿了他的神經。伯恩哈德扔下牧羊杖,抱起女人就往自己居住的地方跑。踹開木屋的門,他把女人放上自己的床,仔細檢查她的傷勢。狀況相當糟糕,她的手腳和身體上都有被綑綁、鞭打過的傷痕。最嚴重的傷則是在胸口。那裡就像是被沉重的東西給輾壓、敲打過似的,變成了一大片瘀青。說不定會吐血就是因為受到了內傷!明天得去請醫師為她診治,可是現在就先來把能處理的皮肉傷包紮好吧!
伯恩哈德找出繃帶和消毒傷口用的草藥,仔細地為那些殘忍的傷口包紮上藥。全部的傷都包在繃帶下之後,他才發現女人原先的衣服已經變得又髒又破,完全失去保暖的功用了。雖然有點煩惱等她清醒之後,該如何解釋,伯恩哈德還是為她脫下了那些「破布」,然後從衣櫃裡找出裏衣穿在她身上。再用自己的毯子裹住那瘦弱又傷痕累累的身子。最後,他把冬天的斗蓬鋪在地上充當墊被,自己蓋著外套睡了。
醒過來的時候,瑪格莉特發現自己正躺在一間從來沒見過的陌生房子裡。包裹在身上的,也不是她的衣裳,而是一件十分寬大的麻質裏衣。
這是怎麼回事?我在哪裡?恐懼與疑惑一起襲上還微微痛著的腦門。突然,房間的門被打開,一個端著杯子的高大男子走了進來。
瑪格莉特的驚恐衝到了最高點,她把又薄又短的毛毯拚命拉到胸前蓋住自己的身子。想要尖叫,喉嚨卻只能發出細微的悲鳴。
「請不要害怕!」看見她嚇壞了的樣子,男人趕緊安撫她:「我叫做伯恩哈德,是牧羊人。因為看到妳倒在溪邊,好像受了傷,才把妳帶回來。」
「什麼……我……」雖然大概能明白這個男人並非心懷惡念,她還是無法完全理解自己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現在妳身上的傷都處理好了。假如沒有急著要去的地方,就留下來到休息到傷口痊癒吧!」名為伯恩哈德的男人可能以為她還在擔心,於是繼續以溫和的言語安撫她。久未經歷的溫柔刺得她鼻子有點酸,淚水好像快要掉下來了。那泫然欲泣的神情卻讓男人更加緊張。於是他只好把手上端著的杯子遞到瑪格莉特面前:「嗯……妳應該餓了,我去做早餐,先喝了這個吧!」
杯子裏盛裝的飲料是濃郁的深茶色,還飄來了一股不同於其它藥草的香氣。「好香的味道!這是什麼呢?」看著在兩人在杯裡交疊的倒影,瑪格莉特好奇的問。
「這是用磨碎的藥草種子煮成的茶」伯恩哈德將杯子放在她手中。瑪格莉特迫不及待地啜了一口,卻被意想不到的苦澀嗆得皺起了眉頭:「好苦!」
「很苦嗎?不過這是對身體很好的草藥,喝了它,大病初癒的人也能很快恢復精神。」伯恩哈德回答道。
「真的嗎?那麼我可要多喝一些……嗚……真的好苦呀!」她屏住氣,又喝了一口飲料,但還是無法習慣那強烈的苦味。
「喝太多會無法入睡,剩下的就交給我好了。」男人也露出了微笑,接過杯子一飲而盡。然後在瑪格莉特「哇!好厲害!」的喝彩下走出了房間,從烤爐裡取出麵包,端回房間裡。
不久之後,瑪格莉特身上的傷就痊癒的差不多了。然而每當她身上的繃帶拆去一條,伯恩哈德就會指出另一個還沒復原的地方。於是不知不覺的,她寄居在這棟小木屋裡的時間也超過三個月了。伯恩哈德發現,自己再也無法習慣沒有她陪伴的日子了。可是他也明白,這個有著和月亮女神相同名字的女人一定不是普通的人,而在她心中,一定也藏著什麼悲傷的回憶,才會讓她對自己的過去三緘其口。
直到那一天,伯恩哈德才得以窺見她的過去。那是一個看不見月亮的晚上,他一如既往的把床舖讓給了瑪格莉特,自己睡在地板上。那夜卻不明究理的無法成眠。難道是因為瑪格莉特沖泡的草藥茶太好喝,不小心飲用過量了?他正想走去涼爽的戶外散散步,卻聽見了小小的哀泣聲自床鋪上傳來……。
「庫勒……尼西……」
瑪格莉特正在哭泣。清澈的淚水,從她長長的睫毛下潸潸流下,滴在枕頭上。像是在呼喚著誰的模糊囈語,自那唇間吐出。庫勒尼西……那是誰的名字嗎?是個讓她思念到連在夢境中,都這麼痛苦的人嗎?
伯恩哈德回想起了自己,那時戰爭剛結束,自己已然失去了家鄉,唯一的雙胞胎弟弟也在戰場上離散了。於是無處可去的他開始做起了高度勞動的工作。腳夫、獵人、礦工、伐木工、牧羊人……只要是辛苦的工作他都嘗試過。因為假如不用最高強度的工作來麻醉自己,他一定會因為心裡的絕望和思念而發瘋。確實,他幾乎是每天晚上都一躺上床就昏睡過去。然而就算以為身體已經疲累到什麼都無法思考了,隔天早晨醒過來時,卻發現枕頭上散落著大塊大塊的濕痕。
他只能看著浮現在清晨天空中的白月告訴自己,昨夜弟弟一定也和自己一樣看得見月亮。那柔和而聖潔的光,一定也照在他身上吧!
瑪格莉特也失去了故鄉嗎?她也痛苦的思念著某個已經不在身邊的誰,才會連在夢裡都止不住眼淚嗎?
又吐出一句夢囈,瑪格莉特朝著前方的虛空,伸出那白晳到幾乎透明的手指,像是要握住什麼東西。伯恩哈德忍不住也伸出自己的手回握。然而瑪格莉特一旦抓住這隻手,就不肯再放開了。總不可能整晚站在床邊的伯恩咍德只有一起躺上那張狹小的床,將她收進懷裡。
但願在夢境中的她也看得見月亮。
但願在她的夢中,也有溫柔守護著她的月光。
擁抱著瑪格莉特,伯恩哈德許下這個心願睡著了。沒想到夢見月亮的人竟然是他自己。在那天晚上的夢境中,散發著銀光的月亮,竟然沉睡在他的臂彎裡。懷抱著那美麗的光芒,他透過閉上的眼瞼感受著那溫柔的光與暖度,睡得非常安祥。隔天早上醒過來的時候,那根總是卡在心裡的刺,好像也被這份溫暖融化了。透過窗戶,他又看見了浮在清晨天空中的白月。昨天晚上,這月光一定照耀著所有需要安慰的人吧!
謝謝妳!瑪格莉特!
做了一個悲傷的夢。
在夢境中,瑪格莉特抱著兒子庫勒尼西,他像平常一樣,乖巧的躺在襁褓中沉睡。瑪格莉特一邊哼著母親曾唱給她聽的搖籃曲,一邊溫柔的搖晃那小小的身軀。距離上一次喝奶好像有段時間,尼西應該餓了!她解開胸前的衣服,把孩子抱到胸口想為他哺乳。這時才發現,躺在襁褓中的竟然不是有著粉嫩臉頰的嬰兒,而是一具枯骨……
還來不及發出慘叫,如同搖曳燭火般的微弱哭聲就竄入了她耳朵。是庫勒尼西的哭聲,從地底下傳來的,確確實實是庫勒尼西的聲音啊!
他一個人,在那寒冷的地方哭泣著嗎?找不到媽媽一定讓他又傷心又恐懼吧!拜託讓我到他身邊!可是隔著厚重的冥府之門,她根本無法穿過,就算朝著那個方向伸長了手,抓住的也只有虛無而已……。
突然,有人握住了她的手。那隻有點粗糙的,強壯的手牢牢握住了她。接著,就被拉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裡頭……。
眼淚還是止不住的流著,但已經不單是因為悲傷,而是因為這份痛苦,竟然如此溫柔的包容、接納,不需要再壓抑於胸中了。
清醒過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竟然被伯恩哈德抱在懷裡,右手還緊握著他。臉頰頓時脹得一片通紅:「嗚……對不起!我竟然一直抓著你的手!」
「沒關係的,」伯恩哈德稍微坐直身體,繼續用手臂環住那纖弱的身體:「但是,可以告訴我,是什麼事情讓妳哭了嗎?」
伯恩哈德只是想讓她知道,自己也是曾遭遇過痛苦別離的人。對於她的痛苦一定可以理解的。然而這客氣壓抑的詢問,卻在瑪格莉特的心中造成了爆炸般的大震撼。是那個恐怖的夢,昨夜的月光,還是她所給予的體貼成為了導火線呢?瑪格莉特才剛停下的眼淚,又再度潰堤了。她抱住伯恩哈德,哭著用支離破碎的聲音講出了兒子的事。
「我的庫勒尼西……庫勒尼西就這樣死了……他還只是嬰兒啊,有人在他的掌心裡放進銀幣和餅嗎……現在他是不是還在那個寒冷又荒涼的世界裡孤獨的哭泣呢?好想去冥府……好想去冥府救回他……可是我一個人……卻什麼也做不到……」
「妳知道怎麼到冥府去嗎?」
伯恩哈德忽然用急切的眼神望向她。瑪格莉特哭得一片朦朧的薔薇色眼睛哩,露出了些微的疑惑:「知道,可是我也去不了啊!」
「帶上我的話呢?」
痛苦地擰著眉,伯恩哈德也對她講出了自己的故事:「我有一個叫做弗雷特里西的雙胞胎弟弟,在故鄉捲入戰爭的時候,我和他一起前往了戰場……被編進隊伍、上前線時都還是手牽著手的……我們還曾經發誓,兩個人不是一起好好活著,就是一起死。可是現在我一個人活了下來,連他的死活都不知道……要是能到冥府去把他帶回來、或是至少知道他不在那裡,我也可以安心了……」
「那,我們一起去帶回他們吧!」
瑪格莉特握緊了他的手,從掌心傳來的是強而有力的脈動和體溫。
若是他的話,或許真的可以擊敗命運。
或許真的可以就會弗雷特里西和那個孩子。
「好!我們一起去!」
他也以溫柔卻堅定的力道回握住她。
臨行之前,伯恩哈德把他在戰場上使用的長劍,從屋頂和橫樑之間的縫隙裡抽了出來。即使已經生滿了鐵鏽,它的鋒利程度仍然相當驚人。將這把劍用繩子纏好,繫在腰間,伯恩哈德相當肯定絕對會有用上它的機會。
破壞她希望的一切,想傷害她的一切,不管是什麼都變成這把劍上的鐵鏽吧!
「雖然不知結果會如何,但是假如能把弗雷那傢伙和庫勒尼西帶回來的話,我們再一次開始新生活吧!」
「嗯!那一定會是很幸福的未來呢!」
往冥府的路途崎嶇又遙遠,他們已經不知道在曠野裡流浪了幾個月。好幾次,伯恩哈德都認為自己迷路了。然而陪伴在他身邊的瑪格莉特卻總是能靠著雲層的厚度、太陽傾斜的角度或群星散落的角度來判斷出方向,簡直就像這些星辰、天象都惠開口為她指引前方的路一般。
經過久遠的流浪之後,瑪格莉特將他帶到了一座廢棄的古城裡。妳要在這裡找什麼呢?他不解的問。而瑪格莉特則是指了指一口看起來已經完全乾枯了的古井:「這口井!」
「這口井是通往冥府的入口之一。活人無法穿越分隔生死的門,卻可以潛入這井。」瑪格莉特一面解說,一面把繩子牢牢固定在井旁的一棵大樹上:「我們順著繩子,慢慢爬下去就可以抵達死者的世界了!」
不知道順著那根繩索攀援而下了多久,腳尖再次觸到堅實的地面時,四周的景色已經完全改變了。如今他們身在一座樹林內。白楊樹高大的影子靜靜佇立著。不!那些漆黑的樹影不是白楊的影子,而是貨真價實的白楊樹。只是它們都像被潑上了墨那般,從枝幹到葉片都變成了黑色。先看見這詭異景象的伯恩哈德立刻張開手,護住還在上方的瑪格莉特。但她卻只是鎮靜的牽起了他。
「這裡是冥后波西鳳的庭園。我們走吧!」拉著他的手,瑪格莉特開始往樹林外奔跑。粼粼的水光,穿過樹幹間的縫隙映入了他的眼簾。在森林外的,不就是那條「黑河」嗎?無法支付船費的死者,都必須留在河岸等待。死在混亂戰場上的弗雷特里西,會在這裡嗎?
「弗雷!弗雷!」
他大聲呼喚起了弟弟的名字。如果你在這裡,就回到我身邊吧!
伯恩哈德拚命的呼喚著,彷彿他這輩子從來沒有呼喚過任何人那般。一旁的瑪格莉特也使盡全力的一面呼喊兒子的名字,一面搜尋他的身影。
但是在那死寂的河岸邊,什麼都沒有出現。不管是幼小的男孩,抑或是不知已成長到什麼程度的青年都看不到。只有兩人的呼喚聲,像吹過曠野的晚風那般迴盪在被河水染得一片漆黑的川原上。
接著,有什麼東西劃破黑暗,朝這裡跑來。那是什麼?瑪格莉特還來不及做出警戒動作,牠就像一陣風那般撲向了他們兩個。是刻耳貝洛斯,那隻生有三個頭的地獄看門犬。伯恩哈德抽出一直帶在身上的長劍,接下了牠的攻擊,並且朝牠揮下力道剛猛的一劈,可是牠馬上就以敏捷的動作還擊。以凡人來講,伯恩哈德已經算是英勇的劍士,但如此凶惡的猛獸,他還是無法招架。節節敗退的他倒了下去。正當刻耳貝洛斯認為自己取得了勝利,撲到他身上時,伯恩哈德砍斷了三頭犬的其中一個腦袋,然而剩下的兩個頭,卻一前一後的將利牙戳進了他的胸膛。
「不!不要!」
推開地獄看門犬,瑪格莉特抱住了氣若游絲的伯恩哈德。被咬斷了許多重要的血管,現在他已經連意識都無法維持,只有血液像是受到控制般不斷噴湧而出,將瑪格莉特的髮絲與衣服也染得一片通紅。地獄看門犬沒有攻擊剩下一個人的她,只是冷眼觀察著「獵物」到底斷氣了沒有,觀察著這齣充滿絕望的悲劇,究竟在何時結束。
「好了!已經夠了!」
突然,從上方傳來了年輕男人的聲音。翩然降落的,是兩個帶著羽翼的身影。有著一對漆黑翅膀的睡眠之神古魯瓦爾多,以及披著銀白色長髮的死神布列依斯一同來到了他們身邊。古魯瓦爾多揮了揮手,刻耳洛貝斯剩下的兩個頭就立刻倒在地上沉沉睡去。布列依斯則用處理例行公式般的冷淡表情,取出匕首走向伯恩哈德。
「求求你!不要讓他死……不要把他的靈魂也帶走!」瑪格莉特抱緊他那已經幾乎沒了氣息的身體,用狂亂的聲音哀求。
「讓開吧!月女神!凡人受到了如此重的傷,是不可能活下來的。就算我別開眼睛,裝做沒看見也無用啊!」布列依斯的聲音雖然依舊冷峻,皺起的眉頭卻洩漏了他的不忍。
「除非讓他進入永恆的睡眠。」古魯瓦爾多在旁邊補充了一句:「沒有第三條路了。」
「那麼就這樣做吧!」瑪格莉特站了起來。在大滴大滴的眼淚落下的同時,她蒼白的肌膚開始散發出了月華似的光輝,染上鮮血的頭髮也漸漸伸長。瑪格莉特從女人變回了女神。接過古魯瓦爾多遞給她的符咒,她在伯恩哈德身周畫下了安睡的魔法。
時間彷彿凝固了,那些殘忍的傷口不再滲出血,可是,伯恩哈德也沒有掙扎的力氣了。他像是被封進了一個永遠靜止的空間。在那裡,他不會死去,但是也沒有選擇醒來的機會,只能永遠被死亡般的睡眠纏繞著了。
「你為什麼要給她那建議?對她而言,那既是永恆的應許,也是永恆的拷問啊!」布列依斯有些憤慨的低聲質問古魯瓦爾多。
「既然她願意接受這拷問,我也沒有阻止她的理由。」而古魯瓦爾多只是振了振他那對黑色的翅膀:「承受自己所選擇的乃是必須,不管對神或人都是如此啊!」
「回到妳應該去的地方吧!瑪格莉特!」
留下了這句話,睡神與死神就離開了冥府。重重的點了兩下頭,她回到了奧林帕斯山,繼續以月女神的模樣,在已然失去了色彩的世界裡生活下去。那頂新月形的金色頭冠,又找回了主人。瑪格莉特重新開始了曾被她拋下的,駕駛月亮馬車的工作。
有時,在黎明即將來到,月亮馬車降落在地之後,她會走進那個伯恩哈德沈眠的山洞裏駐留,心疼地用指尖撫過那些不曾癒合的殘酷傷口。偶爾,還會將輕輕地自己的嘴唇疊上他的。然而不管印上她的吻多少次,自伯恩哈德唇間滲出的仍然永遠都是痛苦的紊亂喘息。
又有些時候,在夜幕降下,瑪格莉特即將駕著月亮馬車奔向天際時,她會在那分隔生死的冥府之門前跪下,極目眺望那片埋藏在大地之下的,深不見底的黑暗。彷彿她的視線能夠穿越那連月光都無法到達的冥府一般。
有沒有人願意照顧他?現在他那小小的靈魂進入「樂園」了嗎?沒有人能夠回答她。瑪格莉特也只能永遠為了被困在孤寂幽闇之中,無法相見的孩子而哭泣。
然而世界沒有因為她的悲傷而分毫改變,月亮還是照常升起、落下,欠缺後又圓滿。即使瑪格莉特曾經不瞭解愛的形狀,而她如今全然明白了。即使她曾擁有、她曾知曉的愛情,如今已然消逝在就連神也無法觸及的,比大海更深,比宇宙更寬廣的,無垠的虛空之中。
參考資料:《希臘羅馬神話故事》 ISBN:957-599-528